「男性行业」中的深圳女性：送外卖、跑滴滴、做发型师

通常来说，职业其实并没有性别之分。但是因为男女性在体力或者性格上的差别，以及社会观念限制等多重因素，以致于一些行业中男性从业者明显居多。

比如送外卖、开网约车、美发造型、建筑装修……

但是在深圳，我渐渐发现这些大众眼中的「男性行业」中其实不乏女性的存在，她们有的是因为收入窘境主动闯入其中，也有的是经过自身长期努力逐渐站稳脚跟。

当一位女性选择成为行业里的少数者，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和全新的行业规则，她们是如何融入进去的？这份工作之于她们，有着什么样的意义？

带着这些疑惑，我们特意找了这些深圳女性，聊了聊她们的工作、生活和人生。

在网约车铺天盖地的现在，想找到一位女性网约车司机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询问了身边朋友，他们也表示打车时遇到女司机的次数屈指可数，“有是有，但很少”。

直到一位滴滴师傅建议我中午去附近的大型充电站试试，我才终于蹲到了阿湘，要到了联系方式。

几天后的早上，我们见了面，阿湘画着精致的妆容，穿着小皮鞋，一头长发用头绳扎起来，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利落。

阿湘是湖南人，今年35岁，已婚，育有一子，成为一名深圳女性网约车司机不过四个多月。

来深圳之前，阿湘在老家换过很多个工作，“我干过的工作说起来就太多了，开超市，进工地，当销售，说不清了。”

这些工作，有的坚持了几年，有的仅坚持了数月，至于工资收入，阿湘也不避讳，“一年十几万的有过，一个月三四千的也有。”

去年11月份，阿湘上班的工厂因为经营不当，迟迟发不出工资，辞职后的阿湘不甘心，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来深圳找份能赚钱的工作。

*正在开车的阿湘，开得很稳

而关于当网约车司机的理由，阿湘表示，“我比较喜欢自由的工作，开网约车正好可以到处跑跑看看，赚得也多”。

性格乐观开朗的阿湘虽然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工作，但却丝毫不怵，租房，添置生活用品，租车，注册司机，她都能一个人很快搞定。

和很多刚入行的新手司机一样，因为不熟悉路线和规则，阿湘的网约车开得并不顺利，“没有规划合理的路线，晚上11、12点的时候经常跑空。”“抢的单子也很小。”

后来跑得多了，路线熟了，阿湘也慢慢摸索出开网约车的技巧，于她而言，网约车一单赚的钱其实并不多，“一般是十几块，少的也就8块左右”，至于几百块的大单，她至今还没有遇到过。

*阿湘向我展示一月份的收入

阿湘向我展示了她每天的收入，平均每天三四百，“一个月收入万把块钱还是有的”，收入最多的一次是春节期间，足足1.7w，而这还是她在一个平台的收入。

但不可忽视的是，阿湘不输深圳白领的高收入，背后折射的其实是远超于白领的工作时长，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，不吃早饭，7点出车，中午吃饭充电休息一小时，然后一直到夜里十一二点收工，几乎是阿湘的常态。

在阿湘看来，网约车是一个很公平的行业，“能者多劳，多劳多得”，虽然很辛苦，但是平台上不断增多的收入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。

众所周知，社会上常常有人对“女司机”一词进行污名化，现实中女司机们遭受的偏见似乎无法避免。

谈及于此，阿湘原本欢快的语调逐渐慢下来，“偏见肯定是有的，有人一上车就会说，‘哟，女司机啊’，很明显就是瞧不起你”“还有人会说我一看就是来玩的，跑不了多久，喋喋不休了一路”。

*阿湘收到的好评与打赏

阿湘对此很不服气，迅速向我展示了她的驾照和公里路程，以及乘客对她的好评和打赏。尽管如此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，她很少反驳乘客，只能默默调节自己的心态。

几乎没有假期，每天长时间窝在一个狭小的位置，穿行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，支撑着阿湘的唯一信念就是“多赚点钱”“不仅给自己花，还能给父母和家人花”。

阿湘笑着告诉我，她现在是一天不开车就不习惯，“赚得越多越想跑”。

开网约车不仅是让她拥有了一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，更给她带去了自由和对生活的掌控感。

*工作中的周周

去年社交平台上，关于“为什么理发店里见不到女tony？”的讨论火了很久。

在NOOS思想空间，我见到了21岁的周周，早在十几岁时，周周就开始接触美甲美发化妆这些，“我性格比较大大咧咧，对美甲这些没有耐心，反而对美发更有兴趣。”

一开始家里人并不支持周周，“你知道的，老家对于发廊这种地方的风评并不好”，之后在周周的一再坚持下，才去了上海学习。

想要成为一名发型师，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最难熬的阶段一定是做助理的时候，“一天至少要洗十几个头，甚至更多，每个客人都要半小时左右，一整天下来还是蛮辛苦的。”

*周周会将工作日常分享到网络上

而周周从助理转正为发型师，花了足足四年时间。无论是助理时期，还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发型师，培训学习都是必不可少的。

“每半年店里就会安排外出培训一次，其他时候很难计算。”即使是没有外出的时候，周周也会忙于在假人头练习，逛专业的网站培养审美，在社交软件上寻找美发or时尚博主，借鉴和学习他们的风格。

除了认真学习，美发工具上周周也花了不少钱，比如剪刀、吹风机、梳子、卷发棒等，“培训成本、美发工具，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算下来，几万块肯定是有的。”

关于行业偏见，周周表示还好，“觉得自己很幸运，遇到的师傅和老板都很愿意教我东西”“只有刚开始因为年龄不足，听到客人的质疑时，会有点紧张”“而且深圳这边的年轻人，无论男女素质都很高，遇到的偏见很少”。

*外表酷拽的yoyo，人其实很好相处

25岁的yoyo很早就在有理发经验的妈妈的带领下入了行。yoyo表示，“我妈的想法很简单，觉得女孩子还是要有一门手艺。”

十多年的美发发型经验，在不同的理发店的工作经历，不仅让yoyo的技术有了很大提升，对于行业的一些现象，她的认知也更加深刻。

比如工作时，会被开没有边界感的“玩笑”，剪发时，也有顾客拒绝女发型师为其服务，“顾客一见到我就会说，‘怎么是个女的，换个人剪’”。

但最让yoyo无法忍受的是个别男同事对女性的不尊重，“理发行业里的有一些男生，会在背后肆意评价女性顾客的身材，说人家胸不好看，腿很胖之类的”。

“当然，进入行业这些年，遇到的大部分男性发型师都很尊重女性，技术也非常厉害。”

同时，yoyo和顾客之间还产生了朋友一般的信任和互动，“真的很感谢我有一群很棒的客人。”

yoyo不自信时，客人会发信息鼓励她，每一条真挚的好评都会让她感动很久，有客人特意在数百人的群里推荐yoyo，吸引了不少香港顾客专门找她剪发，还有许多客人在默默地跟身边的朋友安利她。

作为一名女性发型师，周周表示，找她预约的女客户会多一点，“其实也和美发行业的主力顾客是女性有关。”

关于女性发型师的优势，周周坦言道，“就我而言，会多从客人的角度出发，尊重对方的想法，客人和我交流的氛围也非常好，而不仅仅只考虑当下发型的美观度，还有以后日常的打理维护。”

*除了做好本职工作，yoyo还要运营个人账号

yoyo则希望用自己的真实经历，来打破大家对理发店的固有印象，主张女性自身美的力量，尊重不同的声音，同时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很好的人，去照亮更多的人们。

送外卖作为一个高强度输出体力的职业，似乎天生更适合男性，“外卖小哥”等称呼也代表着大家默认男性才是这个行业的主力群体。

而当一个女性想要融入这个男性化的行业中，很明显，要付出更多的努力。

第一次在写字楼楼下见到小鱼时，我就对这个敢于跑外卖的女生印象深刻，她大概一米六左右，如果不是灰色防晒面罩和纤细的身型，很难会联想到这是一个女生。

而在成为外卖员之前，她喜欢紧身牛仔裤，好看的裙子，追逐时尚潮牌，但现如今，考虑到送餐不方便，这些美丽的衣服都被搁置在了衣柜里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变的黄色外卖工服。

*成为外卖员前的小鱼常去香港玩

除了放弃美丽外，女性外卖员在体力和身体上的考验也不少，因为上厕所耽误时间，送外卖的过程中小鱼很少喝水，最长的一次不喝水记录是12小时，“那次真的是忙忘了，跑了一整天，完全没想起来喝水这件事。”

每次经期来临时，都让小鱼如临大敌，尽管她的经期反应已经不算厉害了，但却要时时刻刻担心弄脏裤子，考虑去厕所更换卫生巾等问题。

当她骑着电动车去送餐的路上，小腹传来一阵阵的细微疼痛总是让她无比烦躁，但最后小鱼都忍耐了下来，她也从没有因为经期痛请假休息过。

跑外卖的方式不外乎众包和专送两种方式，一开始考虑到接单自由，小鱼选择了众包，结果辛辛苦苦跑了一个月，工资不超过2000块，小鱼给我分析了原因，“除了接的单子少，单价低，还有刚开始跑外卖路线不熟悉，超时，被投诉这些，扣了不少钱。”

之后小鱼果断选择了专送，相比于众包，专送的单子好，单价也高一点，但与之相对的，专送的要求更高，不仅每天上下班打卡，还要跑够一定的时长。

没过多久，小鱼每个月的收入就从六七千涨到了最高八九千，“身体是累的，但看到工资的那一刻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高兴”。

头戴蝴蝶结的外卖员小姐姐

每次奔跑在送餐路上，常有男外卖员好奇地向她搭话，“你一个女的怎么出来跑外卖了？”“男的跑专送都受不了，小姑娘你厉害啊！”

31岁的小鱼曾是福田CBD的上班族中的一员，打工几年存了一些钱，2019年头脑发热和朋友创业开了一家社区花店。

现在看来，这是一个愚蠢不过的决定，但那时的小鱼不知道，就这样经历了几年大环境冲击，最终还是没坚持住关了门。

“开花店那几年基本都是亏的，向家人朋友借了一大笔钱也没有填上。”现如今谈及创业失败，小鱼的神情足够淡然，但当时的压抑和痛苦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
创业失败后，小鱼打算找一份工作慢慢攒钱，却发现行业早已不接纳她这个单身高龄女性，面对高额债款的压力，门槛低、收入可观的外卖行业成为小鱼的最佳选项。

回想这一年多的送外卖经历，其中的艰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，为了争分夺秒骑车摔倒在路口的情况时有发生，背着二三十斤大米爬八楼的单子也接过，明明是顾客的责任却导致被骂被扣钱，因为不能进小区和保安对骂，还差点打起来。

回忆到这，小鱼笑着说，“谁能想到我以前从来没有骂过人，只能说送外卖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。”

偶尔也有顾客看到她是女性，会将家里的水果分她一半，请她喝奶茶，在后台为她打赏，鼓励她加油等等，这些小细节都让她觉得格外暖心。

关于跑外卖这件事小鱼没有告诉朋友家人，她只想默默地跑下去，“等到有一天攒够足够的钱还完债后，重新开启新生活，或许才会告诉他们这段经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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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，越来越多女性出现在所谓的「男性行业」里，已成为不争的事实。

《2023年度女性司机就业数据报告》显示，截至2023年3月初，滴滴注册女司机有5.3万人，和去年同期相比增加3.2万人。

因为疫情、失业、欠债、养家等多重困境，选择进入网约车行业的人不在少数，其中自然也有女性。

一位网约车司机就曾告诉我，如今他看到女网约车司机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
同时根据美团最新调研数据显示，女外卖员占比8%，以2000万外卖员来算，女性外卖员约160万。

这是一个很惊人的数据，虽然无法得知深圳女外卖员的具体数量，但小鱼告诉我，在她所在的外卖站点就有三名女外卖员。

此外也常看到驰骋于大街小巷的女外卖员们，有的骑着超闪亮的粉色电动车，有的剪了寸头不施粉黛，她们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展示女性的力量。

面对所谓的偏见，除了用言语，更是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。

在yoyo看来，她们的存在本身代表着行业的完善，周周则觉得未来女性发型师一定更加吃香，女性美发的需求也将进一步被满足。

曾有人说过女性不是一种性别，而是一种处境，当越来越多女性出现在各种行业，社会也会渐渐不再存在男女性别分工的刻板印象。

在3月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，一起看见深圳女性力量！

*应受访者要求，以上人名皆为化名